2009年11月26日 星期四

中國文學史(十三)蘇軾

蘇軾,字子瞻,號東坡居士,眉山(今四川省眉山縣)人。二十一歲中進士。官至禮部尚書。南宋時追諡「文忠」,世稱蘇文忠公。擅長記敘文、議論文和雜文。
蘇軾的一生,雖然也曾短暫當過翰林學士、禮部尚書等顯赫官職,但總的來說,他的仕途仍是坎坷多於通泰。他一度入獄,幾乎喪命;多次貶官,兩度流放,其中一次更流放到海南島,在嶺南住了七年。
壹、思想背景
蘇軾的思想比較複雜,儒家的仁政思想和進取精神,道家的超脫世俗和佛教的圓通自在,在他身上獲得了融和。大抵在仕途騰達時,儒家思想為主導;貶官流放時,佛、道思想佔上風。
他在《超然亭記》中說:「無所往而不樂者,蓋遊於物之外也。」正是這種源於道家和佛家的思想,使他得以超然物外,隨遇而安。歷經磨難而不頹唐喪氣,身處逆境而灑脫自若,即使在最倒楣的境遇中,他也能找到樂趣。例如他在嶺南所作的《食荔支》詩中寫道:「日啖荔枝三百顆,不辭長作嶺南人。」
蘇軾雖然也認同道對文的決定作用,強調文學的社會功能;但他對道和文的闡釋,卻別開生面,自成體系。 蘇軾的道並非純粹的儒家之道,而是融通儒、道、佛三家之道。同時,他認為「聖人之道」,「皆出於人情」。這就為文學從傳道轉向抒寫人性和情感,敞開了方便之門。

貳、美學主張
一、崇尚渾然天成的自然美
他要求文章「如行雲流水,初無定質,但常行於所當行,常止於不可不止。」(《答謝民師書》)
二、強調創新
他主張「出新意於法度之中,寄妙理於豪放之外。」(《書吳道子畫後》)
三、倡導多樣化
「因物以賦形(根據不同的物體賦予不同的形狀),是故千變萬化。」(《灩澦堆賦》)
四、重視文學技巧的訓練,倡導「求物之妙」
他主張作家要「有道有藝」,作品要「華實相副」(《與元老姪孫》)。

參、創作理論
一、作文先有意
蘇軾主張「作文先有意」,就是說寫文章要先有思想醞釀,確立主題。
《超然台記》
他自幼酷愛《莊子》,莊子超然物外的思想,對他影響極深。當他從美麗的杭州貶官到「盜賊滿野」的密州時,他並不介意,隨遇而安,把城北的一個舊亭子稍加修理,以供登覽。他弟弟蘇轍 深知哥哥的心意,便將此亭命名為「超然」。蘇軾欣然命筆,寫了一篇傳世佳作《超然台記》。文章從正反兩方面論證了世上所有事物「皆有可樂」的道理,描寫了登臺遊覽的快樂,說明此亭命名為「超然」,是由於「遊於物之外」,「無所往而不樂」。此文被譽為「極偉麗之文」,它的成功祕訣,就是蘇軾在動筆之前,心中已有「超然」之意。

二、求物之妙
蘇軾在《答謝民師書》中提出了「求物之妙」的主張,那意思有三層:一是「求物之妙,如繫風捕影」,是很不容易的;二是求得物妙、「了然於心」之後,還要進一步「了然於口與手」,就是要能夠用語言文字明白通暢地表達出來,這就叫「辭達」;三是達到了「辭達」的境界,文章就寫不盡了。總之,是要用明暢的語言,表現事物的神妙之處。
《石鐘山記》
鄱陽湖口有座石鐘山,這美妙的名稱是怎麼來的呢,一直以來都眾說不一。蘇軾在一個月明之夜乘舟前往考察,但見「大石側立千尺,如猛獸奇鬼,森然欲搏人」。忽聽得「大聲發於水上,噌吰如鐘鼓不絕」。然後「舟回至兩山間,將入港口,有大石當中流,可坐百人,空中而多竅 ,與風水相吞吐,有窾(ㄎㄨㄢˇ)坎鏜(ㄊㄤˊ)鞳之聲,與向之噌吰(ㄔㄥ ㄏㄨㄥˊ,聲音壯闊)者相應,如樂作焉」。蘇軾終於揭開了石鐘山的祕密,並用形象生動的語言,繪聲繪色地描摹了石鐘山的神妙,寫出了這篇傳世的妙文。

三、白描傳神
蘇軾繪畫作文都講究傳神。要傳神,高明的文學家往往多用白描。什麼是白描呢?魯迅先生說:「白描就是有真意,去粉飾,少做作,勿賣弄而已。」蘇軾的文章正是如此。
(一)白描寫景
蘇軾的名作《赤壁賦》,描寫江上的秋景:「清風徐來,水波不興」,「白露橫江,水光接天」。僅此十六個字,一幅清麗的秋江夜景圖便呈現在讀者眼前。該文描摹簫聲尤為精彩:「其聲嗚嗚然,如怨如慕,如泣如訴,餘音嫋嫋,不絕如縷。」使人如聞其聲,神韻盎然。
(二)白描寫人
蘇軾寫人,也善用白描。比如他的《方山子傳》,追述他的老朋友陳慥青年時代的風采:「從二騎,挾二矢,遊西山。鵲起於前,使騎逐而射之,不獲;方山子(陳慥的外號)怒馬獨出,一發得之。」寥寥幾筆,一個精悍的遊俠形象便躍然紙上,呼之欲出。因此,清人沈德潛稱讚道:「寫遊俠鬚眉欲動」,「自是傳神能事」(《唐宋八家文讀本》)。


四、文理自然
蘇軾在《答謝民師書》中說:「大略如行雲流水,初無定質,但常行於所當行,常止於所不可不止。文理自然,姿態橫生。」這意思是說,要自由地表達作家對生活的真實感受,擺脫種種形式的束縛;要文辭通暢,合乎自然之理,還要有文彩和波瀾。這正是蘇軾文章的風格。
《文與可畫篔簹穀偃竹記》
他的《文與可畫篔簹穀偃竹記》是為悼念他的堂表哥文與可而作。它記述了文與可的畫竹理論,追憶了文與可的人品以及他們之間的詩書贈答與戲笑之言,抒寫了昔日的親密情誼和睹物思人的悲痛。至情至性,動人心弦。這篇六三七字的《記》中,有文,有賦,有詩歌,有書信,行文不拘一格,一任自然;有見解精闢的畫理文論,有風趣機辯的詞鋒,有娓娓而談的敘事,也有發自肺腑的抒情,隨意揮灑,左右逢源,像天上的行雲舒卷自如,像江河的流水波瀾起伏。
◎篔簹(ㄩㄣˊ ㄉㄤ,肌薄而節長的竹子)

《記承天寺夜遊》
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,夜,解衣欲睡,月色入戶,欣然起行。念無與為樂者,遂至承天寺,尋張懷民。懷民亦未寢,相與步於中庭。庭下如積水空明,水中藻荇交橫,蓋竹柏影也。
何夜無月?何處無竹柏?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!

一、物境與心境的交融
美在月色撩人,又善解人意。蘇軾「解衣欲睡」卻睡不著,月亮主動上門了,跟他做伴。一個「入」字,把月亮寫活了。以水比喻月光,並非蘇軾的發明,唐人趙嘏(ㄍㄨˇ)就有「月光如水水如天」的名句。蘇軾的創新在於:先以水喻月,再以「空明」形容水,顯得透明極了,也靜謐極了;進而以「水中藻荇交橫」比喻竹柏之影,於靜謐之中透出了一派生機。何況,竹柏歷來是堅貞情操的象徵,與皎皎的月光融和,呈現出一種透明而高潔的境界。這是物境,也是心境。
二、言有盡而意無窮
全文僅八十四字,少得不能再少了,但意蘊深長,耐人尋味。且說末句的「閒人」吧,字面上是說兩人貶官黃州,無所事事;內中卻有因月光撫慰,而獲得心靈的寧靜,也有超然物外的自我解脫,但又何嘗沒有反話正說的不平之氣呢!須知寫這篇文章時,蘇軾從冤獄中放出來,閒置在黃州,已經快六年了。